印度經濟全球化過程中的希望、挑戰和機遇與塔塔集團及其董事長 Ratan N. Tata 的命運緊緊地交織在一起。作為印度排名第二的大企業集團,塔塔集團的年營業收入達到178億美元(2005財政年度),其核心業務范圍從鋼鐵、汽車、通信行業直至軟件咨詢、酒店和消費品行業。自從1991年 Ratan N. Tata 開始擔任集團董事長至今,塔塔集團已經走過了一段相當長的歷程。也恰好是在1991年,印度啟動了經濟改革,要將印度建設成為世界上增長最快的經濟體之一。
現年67歲的 Tata 曾經是一名擁有美國康奈爾大學學位的建筑師,當他接替叔父 J. R. D. Tata 成為塔塔集團掌門人時,面對龐大臃腫的集團內部結構,他開始著手對集團內近100家基本獨立的公司進行整合,重新制定發展方向,實現企業現代化。塔塔集團旗下飛速增長的軟件部門(塔塔咨詢服務公司)為他帶來了所需要的資金;印度經濟的不斷發展為塔塔集團提供了有利條件。在這樣的背景下,他在包括塔塔汽車公司和塔塔鋼鐵公司在內的六家最大的子公司(按年收入計算)重新確立了塔塔集團的控股地位,使塔塔集團的收入翻了六番。1995年,Tata 開始發展轎車業務,三年后,生產出印度首輛自主設計、研發和制造的轎車——印地卡(Indica)。當初的冒險如今獲得了豐厚的回報。
2000年塔塔集團收購了英國的泰特萊茶葉公司(Tetley Tea),此后,又多次進行大型海外并購和投資活動。不過,事實證明,不良業務的重組或剝離更為困難。
在接受麥肯錫孟買分公司資深董事 Ranjit Pandit 的專訪時,Tata 講述了塔塔集團的國際戰略、他的2,200美元的平民汽車”計劃、他對將印度建設成為全球知識中心的設想,以及在發展中國家運營的企業所應承擔的社會責任。
《麥肯錫季刊》:請談談塔塔集團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的發展戰略?
Ratan Tata:有兩個引領我們的方向。一個方向指向海外,我們希望在海外拓展我們現有產品的市場。另一個方向就指向這里,印度本土,我們希望在印度開拓新興的大眾市場,這是一個很大的市場,我們不要循規蹈矩,而要在產品開發上勇于開拓進取,我們將看到自己能夠完成前人從未做過的事業。
《麥肯錫季刊》:你們如何選擇要進入的國家?
Ratan Tata:與真正意義上的全球性企業相比,我們的戰略有點保守。我們希望將業務擴展到我們作為一個企業集團有存在意義的地區。盡管對于印度企業來說,如果能夠在國外市場占有比如 5% 的份額,可能就非常滿意了,但這樣的水平,至少在我們看來,是沒有可持續性的。因此,首先,我們所選擇的國家是我們認為自己能夠發揮影響的國家,其次,我們能夠像在印度一樣,參與這些國家的發展建設。
當你訪問一個國家或考察一家特定的公司時,我想,你會從直覺上知道是否存在機會,然后,你會以某種形式將這些機會變成事實。如果我們證明了發展裝配業務或制造業務的合理性,我們就會爭取這些業務的外包合同,或者選擇在該國投資建廠。這是我們進入某些國家時(比如南非)所采取的方式。還有另外一種方式,就是我們進入韓國的例子,當時我們收購了韓國大宇集團的卡車公司。我們在這個企業中看到了機會,它擁有一定的市場份額,它的產品線是我們所不具備的,它符合我們的戰略。我們得到了市場,還提高了該公司的利潤率。
Ratan Tata:我有七到八年的時間都在和南非打交道。在南非,貧富差距非常之大,我總是感覺到,這個國家龐大的貧困人口群體這些年來一直在受剝削。因此,當我遇到塔博·姆貝基時,當時他還沒有成為南非總統——也就是納爾遜·曼德拉當政時期,我對他說,我想為南非做一些事情,想要為這個國家貢獻一些東西,而不是為了索取。
我們把握了一個又一個機遇。我們在南非開辦了職業學校,提供貿易培訓,目的是為了幫助受培訓人員成為自營職業者,后來,我參加了姆貝基的投資委員會,從而與南非的關系更為密切。這最終促成了我們在南非投放轎車和卡車,并且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功。后來,我們獲得了第二份網絡運營商合同,負責整個南非的電信業務。
《麥肯錫季刊》:這些大型舉措大部分似乎都是在發展中國家進行的。塔塔集團準備什么時候進軍發達國家市場?
Ratan Tata: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已經出現在一些發達國家。在西歐,我想,意大利和西班牙是我們最有前景的兩大汽車市場。我們還在幾個國家從事軟件行業。我們已經通過并購途徑進軍酒店業,其中包括美國市場。此外,我們也正在尋找機會,在發達國家投資鋼鐵企業,不過,我們要確定原料供應方面有保證,因為在我看來,擁有鐵礦的國家將成為鋼鐵產業的主宰。它們將成為鋼鐵產業中的歐佩克1。
《麥肯錫季刊》:關于您的印度市場計劃,最讓人關注的可能就是售價 10 萬盧比的平民汽車的開發2。這個計劃背后的想法是什么?
Ratan Tata:制定這個計劃有機遇的原因,也有社會方面或夢想方面的原因。在今天的印度,經常會看到四人同乘一輛小摩托車。男人駕駛,孩子坐在前面,妻子坐在后面,兩個人中間還夾抱著一個嬰兒。這是一種很危險的交通方式,會造成事故甚至傷亡。如果我們可以提供一種四輪的交通工具,全天候的、安全的交通工具,我想,我們可以為年輕一代印度人做一些事情。如果能夠設計一種全天候轎車,它既不是耀眼的摩托,也不是拆裝的轎車,那么我認為每年的潛在市場需求可以達到100萬輛。
《麥肯錫季刊》:如何讓這樣的事業為您帶來利潤?
Ratan Tata:目前,我們生產的是售價7,000美元的印地卡轎車。不過,我們現在講的是售價2,200美元的車型,這種車型較小,將大批量生產,所有大批量零部件都將在同一家工廠生產。同時,我們希望在車身上更多地使用塑料,進一步降低裝配成本,我們將采用某些現代粘合劑來取代焊接。盡管如此,從各方面來說,這種車仍屬于轎車,它有發動機、懸架系統,以及按其體積設計的轉向系統。我們將會達到所有排放要求。現在還存在一些與安全有關的問題,這主要是因為這種車型的體積不大,不過,我們會在車輛上市之前解決這些問題,這大約需要三年時間。
此外,還有一點,這一點也同樣觸及社會范疇,我們正在尋找一些小型的衛星”部門,這些部門的收支平衡點要非常低,這樣,我們的一些車輛可以在這些部門組裝、銷售及接受維修服務。我們將鼓勵當地企業投資興建這樣的衛星部門,對這些企業進行培訓,教會它們如何組裝我們提供的完全拆散部件或半拆散部件,并且,這些企業還可以銷售裝配后的車輛和安排維修服務。這種運營方式將取代經銷商,從而不存在經銷商利潤的問題,實現組裝加零售業務與超低成本服務機構的組合。
《麥肯錫季刊》:貴公司已經啟動了另一項低成本風險投資——興建基礎連鎖酒店,即 indiOne。背后的主導思想是什么?
Ratan Tata:這和我們生產低成本汽車的主導思想完全一致,這一理念的提出也是對我們手表公司的挑戰——為什么不能把手表的價格降得更低,讓每個人的手腕上都戴上我們的手表呢?現在已經是我們公司必須這樣做的時候了,我們必須真正嚴肅地看待印度收入金字塔中大部分人的需求,大部分消費者都屬于這個收入水平3。如果我們不這樣做,我想,中國公司就會進來,取代我們。
我們是一個深思熟慮、非常謹慎的集團,我們要首先觀察市場,確認市場是否安全,然后再進入市場。不過,我們要做領導者,而不是僅僅做跟隨者。我們必須勇于承擔更多的風險,以這種方式來獲得先機。以收入金字塔中的大部分人為目標,是塔塔集團今后的發展方向。
《麥肯錫季刊》:如果進入中國,為中國新興的中產階級市場生產產品會怎樣?
以收入金字塔中的大部分人為目標,是塔塔集團今后的發展方向。”
Ratan Tata:目前我們尚未在中國發現塔塔集團能夠有所作為的地方。中國的市場非常難以理解,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一方面,這個市場似乎對國際品牌趨之若鶩,而另一方面,卻又對價格非常敏感,非常愿意購買那些沒有品牌的產品或者本地品牌的產品。中國的價格體系無法讓人完全理解。在北京的時候,有人領我到過一些小巷子,里面有手表和服裝出售。那里的手表外形非常漂亮,而且與某些知名品牌很相似,但有些表的跑表按鈕卻不能用。所以,我沒有真正理解中國的市場。不過,如果我們能夠找到合適的產品,我想,我們會向中國進軍的。我們的確跟中國的一家汽車公司簽訂有諒解備忘錄,由這家公司用它的品牌生產我們的這種汽車,不過,在這方面,我們目前還沒有看到有大的動作。
《麥肯錫季刊》:中國是世界工廠”。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您如何看待印度的位置?
Ratan Tata:如果印度能夠正確出牌的話,我們可以成為世界的IT服務和IT解決方案提供商。我們還可能成為各種藥品的產品研發中心。在生物技術以及某些新興技術領域,例如納米技術,我們可以成為非常卓越的全球研發中心,不過前提是,我們必須切實給予這些技術必要的重視。
做一個比較間接的類比:新加坡曾經付出巨大努力,興建自己的基礎生物科技產業,不過讓人很奇怪的一點是,新加坡并沒有著眼于培植本土企業。我可以肯定地說,在新加坡的基礎生物科技產業所生產的產品中,90%至95%是美國企業或其他外國企業的產品。在印度,我可以說,情況會大為不同。將會有本地的,也就是印度自己的科學家和企業家白手創業,就像硅谷曾經出現過的情形一樣。有風險資本支持我們嗎?很可能沒有。有政府支持嗎?很可能也沒有。但是,如果我們能夠讓這些支持到位,并且和我們創建更高風險平臺的需求保持同步的話,我想,印度會發生一些非常引人注意的事情。我們可能不會成為世界的制造業基地,但我想,我們很有可能成為全球的知識中心。
《麥肯錫季刊》:您認為這屬于政府與企業之間的聯合項目,還是市場力量作用的結果?
Ratan Tata:我們在基礎設施上很落后,政府將來在這方面會發揮非常積極的作用。可能會是公私合作,不過大體上講,必須以政府為主。
《麥肯錫季刊》:印度為什么會在知識領域勝出?
Ratan Tata:印度擁有掌握各種技能的人才。印度還擁有智力非常出眾的人才,這些人之所以離印度而去,是因為這里沒有機會。我們必須為他們創造機會。所以,當你問起,如果所有情況都沒有變化,為什么印度會勝出?答案就是,印度不會勝出。但如果我們可以為印度留住最好的人才,如果我們可以將最好的人才吸引回來,如果我們能夠讓人們感覺這里有機會和回報,那么,我想印度將會變得非常不一樣。
回歸印度懷抱的印度人確實要經歷一場文化沖擊。從生活質量、子女教育以及醫療設施服務等方面看,這些人放棄很多。當我們想要雇用外國人時,這方面的因素也會造成一定影響,但在這個沒有邊界的世界里,雇用外國人是不可避免的。即使我們從發展一小塊一小塊的地方開始,讓這些地方少受文化沖擊,所產生的好處也會蔓延開來。從某些方面講,這就像中國設立經濟特區的做法。
《麥肯錫季刊》:您在印度政府的投資委員會擔任主席。在您看來,為什么許多外國公司不愿意在印度開業?
Ratan Tata:和其他國家相比,在某些領域,印度的法律法規對投資者更有利,但在另一些領域則并非如此。今天,大部分投資者都把外國投資的上限視為投資的障礙。但有些行業甚至允許100%外資的情況,可是也沒有看到趨之若騖的投資者。在利潤歸國的問題上,印度的一貫做法也無可指責,因此,這一點也不構成對投資的限制。不過,尋求在印度投資的新投資者確實會和不同政府部門發生沖突,似乎每個政府部門對投資的看法都不同,從而造成投資的各種障礙。因此,企業進入印度與進入中國或新加坡不同,在那兩個國家,它們迅速掃平道路,自由地開展業務。但在印度,投資者經常會發現,不同官僚機構對法律的解釋也會不同。我們在印度的人已經習以為常。馬哈拉施特拉邦(Maharashtra)的稅務官對稅收結構的看法會不同于比哈爾邦(Bihar)稅務官。你可以走上法庭對此提出抗議,但我們對這類事情已經是司空見慣了。但對于美國、歐洲或日本的公司來說,這一點會讓他們興趣大減,心灰意冷。
因此,我想,一系列因素,包括繁瑣的公事程序和腐敗問題,阻礙了投資者在印度這個擁有2.5億中產階級人口的市場上投資。不過,這里也有很好的發展機會,因為收入金字塔中的大部分人正在逐漸富裕起來。
《麥肯錫季刊》:當您于1991年出任董事長時,塔塔集團正處于必須進行變革的關鍵時刻。您希望后人如何評價您以及您對塔塔集團產生的影響?
Ratan Tata:我們過去只注重提高收入。我本人希望人們在將來會這么說,我曾經幫助塔塔集團的企業變得更有競爭力,對成本以及凈收益更為敏感。因為我們過去經常被稱為松散的公司聯盟,各子公司之間各自為政,相互競爭,所以,我希望人們會記得是我將集團凝聚在一起。通過為公司運營創建共同品牌和系統化框架,我想,我們使塔塔集團更有凝聚力。如果人們記得我是因為我沒能從根本上改變公司的結構,那么我會感到很悲哀。
《《麥肯錫季刊》:塔塔集團對印度經濟的發展以及消費者有何影響?
Ratan Tata:讓我感到最為自豪的一點是,我們在取得增長的同時,沒有放棄我們所重視的價值觀念或道德標準。我在此反復重申,并不是在虛偽地說教。在你身處日漸沉淪的環境中,要堅持這些價值觀念和道德標準,是一項重大決策。如果我們違背了這些價值觀念和道德標準,我們的業績可能會更好,增長更快,并且從純粹商業意義上看,我們可能被認為更成功。但是,如果這樣做,我們將失去塔塔集團與印度其他企業相比與眾不同的一大特征。我們將可能成為另一個腐化的溫床。
《麥肯錫季刊》:當您離任后,塔塔集團的社會價值觀是否會持續下去?
Ratan Tata:我希望能。我想,對于一家印度企業,如果按照千篇一律的經商之道來運營,而不去承擔任何額外的責任,比如,就像在美國運營的公司一樣,這樣做是不對的。況且,即使在美國,如果你在南方腹地擁有一家開明的公司,你將會看到更多的社會責任感以及社區服務意識,而這一點在紐約市或波士頓的公司看來可能是無法接受的。這是因為,在那樣的環境里,你不可避免地要成為一名優秀的企業公民。那些劣質的企業公民,那些不遵守道德標準,給環境和社區帶來損害的企業,實在是當今世界的罪人。
作者簡介:
Ranjit Pandit 是麥肯錫孟買分公司資深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