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商業分析與商業智能
這里說的商業分析方法學”,是指英文的Business Analytics。與商業分析相關的另一個概念是商業智能”Business Intelligence。簡單的來說,我們可以把商業智能”理解為將數據轉化為知識的分析工具,把商業分析”理解為基于知識的決策方法。在實際應用中,二者的范圍是交疊和關聯的。在不至于引起誤解的情況下,筆者傾向于用商業分析”或業務分析”來指稱BABusiness Analysis”,用商業分析方法學”來指代BA和BI的組合。
其實,BI和BA兩者都是方法,籠統地說,針對的目標也都在企業決策支持方面,二者都與數據有關,不同處只是在于二者的分析視角、切入點和著重點不一樣。商業智能”是從技術層面入手的數據分析方法,是對企業數據進行整理、分析和展示,以幫助企業做出智能化決策的一整套方法和工具。商業分析”則是從企業的業務決策層面入手的信息應用方法,包括對企業業務進行分析、建模、模擬計算和預測。BI重在數據分析,BA重在信息應用;BI著重于從數據中發現已經發生了什么,從而提醒決策者采取行動,BA著重于從信息中洞察為什么發生并預測將來的趨勢,從而計劃下一步的行動。
這兩個概念雖然不同但也高度相關,正因為如此,使得專注于不同領域的專業人士或廠商在很多情況下都會宣稱對方是自己的一個子集。譬如,從技術角度出發,BI往往宣稱自己的范圍包括Query(數據采集)、OLAP分析、Reporting(報表)和BA(業務分析),其中BA成了BI一個模塊。從業務角度出發,BA軟件或解決方案常常包括業務模型、分析方法論、報表、數據集成,在這里,典型的BI內容又成了BA的子模塊。
其實,商業分析是與商業本身與生俱來的,至少是與現代企業管理與生俱來的。BA可以宣稱,在泰勒做科學管理分析時,就有了商業分析。而BI是與計算機的商用一起成長的,而且是在有了大量的數據需要分析的情況下才逐漸成為一個必要工具。同樣可以說,BA雖然在管理學上資格很老,但也只有在計算機提供了強大的數據分析工具之后才變得更有意義。筆者認為二者實在是應該合在一起統稱商業分析方法學”,只是在內部范圍細分時才區別BI和BA。如果碰到兩方爭執不下,只能用數據”這個簡單的指標來劃分二者的地盤:必須處理數據的部分歸BI,可以不跟數據直接打交道的部分歸BA.
二、商業分析方法學
劃分了地盤并實現了版圖統一之后,我們回到商業分析方法學”的名詞上。與中文里很多現代管理學名詞一樣,要弄清楚商業分析方法學”的意義,總是需要雙倍的功夫,因為必須在兩個層次上解釋,一是原文的含義或歧義,二是譯文可能的引申或歧義。如以前提到過的大客戶管理”與原文Key Account Management”相比,意思有所不同,大”對應Key”,有一定程度的概念變換,不過,將錯就錯,我倒是更喜歡中文大客戶管理”一詞所涵蓋的管理學語意。
從語言學上一般來說,英文表達更準確特定,中文表達更籠統含混,而語言文字作為思維的載體,由此引起的中外思想體系的不一致,已是很多專業學者的有趣研究課題,不過我們這里頂多只關心管理學。Analytics一詞是個很好的例子,是由形容詞analytic衍生出來的名詞,意思很單一,由分析”而分析學”,即有關分析的學問。這種單詞,學英文的時候最喜歡,很容易學、很容易用,而且只要記住一個詞根就搞定了一大票相關詞。
Business則有些不同,詞雖普通,但問題是它太普通,因此可以指一大串相關但有細微差別的事物,可以是抽象的商業、商務、公務、事情”,也可以是具體一點的生意、交易、業務、營業”,有時甚至是指更具象的企業、公司、工廠、商店”。這種英文單詞,學是容易學,用也容易用,用好卻不容易。在口語中詞匯不夠的時候,很多地方拉Business來頂一下,十有八九不會錯到哪里去。但是要用來表達準確的概念,很多時候會歧義叢生,在同一語言內會如此,更不用說跨語言的翻譯了。類似于Business這種詞所體現的這種多層次和概括性,是語言的美妙所在,但是同時這種含混籠統性也是語言的困難所在。
由這樣兩個詞組成的專用商業名詞Business Analytics,直譯是商業分析學”,或者商業分析方法”,但是這兩者都不盡人意,商業分析畢竟是在商業領域的一門應用學問,叫學”略嫌高深,叫方法”好像又太泛泛。筆者的選擇是,長名為商業分析方法學”--方法”和學”都包了,方法學也就是方法論,短名為商業分析”—雖未指定但也隱寓了方法”、學”或任何其他歸納詞意,正印了中國語文的無為而無不為的原則。
由此我想到過去一百年發展起來的現代管理理論,從最初分析工人工作的科學管理,到組織人和組織行為學,到經理人的領導力模型,到研究決策的各種戰略管理方法,更不說在各個業務領域的與IT相關的SCM、CRM、ERP系統等等,林林總總,蔚為可觀。曾有專業好事者總結管理理論的發展,并將其歸結為管理叢林”,是說其中有相當部分是因為后人沒有(功夫或能力)弄明白前人理論而基于主觀臆斷的再創造,結果在叢林中出現了很多人為障礙和陷阱。這種指責未免失之偏激,但也說明在管理領域對各種理論、方法、學問的理解之不易,這其中也必定包含了語言的對譯和再創造所帶來的貢獻。
既然說到著作和語言,在我們進入更多的BA理論和BI技術細節前,不妨先說點不費腦子的話題,由此正可以通俗地引出BA的幾個基本原則。
三、教育的南轅北轍
中國讀書人排遣無聊有兩個好去處,到了一定級別的就讀老莊、練書法,更高級的研易經、考漢字。這些行當,不是一般人能弄的,就說易經,其實就是一座迷宮,鉆進去不容易出得來,風險極高。淺一些回頭的尚可,還可以坐在街頭擺八卦,給人測字算命;深一些的,等到出來時,輕則神神叨叨,重則半瘋半癡。不過,這個事情,也是內外有別,我們說風險,完全是局外人的態度,而對有興致進迷宮里面探求的人來說,何嘗不是樂在其中?
快樂也罷危險也罷,好在我們這一輩的大多數人,經典學問薄弱,加上強勁的西學對我們的腦部空間的高度壟斷,能把老子一字不拉地通讀一回就不錯了,不會有鉆進易經出不來的機會。倒是近年出現的漢學復興時髦下的讀經倡議,頗讓人為下一代擔心,在這個知識體系日新月異的信息時代,讓孩子們回到熟記硬背的學習方式,多少有點反動思維,更不說三字經千字文這些所謂啟蒙讀物”的內容是啟蒙還是加蒙。
更有甚者如春晚,以6歲兒童熟記百家姓氏的功夫饗悅億萬大眾,實在慘不忍睹。在這個春宵一面抵萬金”的傳媒時代,某位父母千方百計地為自家孩子爭取眼球,作為一家之舉,可憐天下父母心,無可評說,就如某考生用甲骨文寫高考作文一樣,個人的標舊”立異,考官可以一笑置之。可是,作為壟斷十億觀眾共此良宵的此種節目,不識我們所生活的時代,而一廂情愿地以倒退性的思維,活生生把孩子的教育綁到過時的反向的車輪上了,應該負有失察和誤導之責!
如我前篇文中所述,即使是中國社會,我們的經濟形態也已經離開了農業時代,正跨入工業和信息化時代。下一代應該受到的教育,如果還不能以剛露端倪的信息社會為導向,至少應該以工業社會環境為基礎,那就是,一定不再是封閉靜止的、一定是開放創新的。
四、Ology是工業社會的密鑰
在西方已經成為過去時、在中國還在進行時的所謂工業社會,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可能不必都去關心什么是工業基礎、工業體系、金融貨幣政策等,但我們都應該知道表征工業社會的一個有趣的關鍵詞根:-ology”。
Google一下就知道,Ology作為后綴詞根,就是學問、學科”的意思,加在名詞后面就表示與該名詞相關的學問。譬如Geology(地質學)、Sociology(社會學)、Methodology(方法論)等。可見,一個普通的某名詞,后面只要長這么一個尾巴,立即就成了某-學”或某-論”,就成了學問!甚至還有更厲害的,原本有學問的名詞,還可以再加Ology尾巴,使原來的學問更見高深。譬如Science是科學,這對中國人來說已經是夠牛的了,五四運動以來中國人孜孜追求近百年的兩位帥哥之一(賽先生),可是如果再加上Ology, 立即成了Scientology科學學”或科學論”。以此類推,中國文學和經學的最高經典紅樓”和易”,還可以Ology一下變成更高級的學問Hong-Ology紅學和Yi-Ology易學。
可見,Ology這個小小詞根的厲害,就在于它能化平凡為神奇!Ology的組詞能力,是將它所點綴的事物學問化、學科化。所謂學問學科,就是可結構化表達、可系統化傳播、可以規模化學習的知識體系。因此,學問化實質上也是知識化”、科學化”, 它所代表的正是人類認識過程中的抽象、歸納知識體系和組織、應用知識的能力。
我們都知道工業社會的產生是以技術革命為先導和表征的,可是,我們可能并不都知道, 技術”這個現代語匯,在英文里可以對應兩個詞:Technique或Technology。Technique作為技術”是指完成某項工作的技巧、技藝、技能,如工匠的技藝或運動員的技能,這可以說古已有之;而Technology的技術”是更新的衍生詞,從組詞原意來說就是指有關技巧、技藝的學問,即工藝學、技術學;而從實際應用引申義來說,則是指學科化的技術”或基于科學的技術體系”,這也是有些中文語境中有時也用科技”或高科技”來翻譯Technology的原因(如遍地的科技園”),但科技”也還是不能完全表達Technology的意義,況且原詞并沒有直接包含科學的詞根。
Technology所包含的技術”內涵,實際上是把流傳千年的秘訣、只能言傳身教的傳統手藝轉變為系統化的、結構化的知識體系,使技術不再是代代密傳的私人技藝,而成為可供大眾系統化學習、規模化應用的公共知識。技術的Ology化,或者說學科化、知識化,正是技術革命的實質,也正是工業革命的實質。工業社會之所以為工業社會,就在于可以系統化、可以大規模學習和擴散的技術與應用。理解了這一點,我們就不難理解工業社會中所特有的專利注冊、知識產權保護的重要性,也不難理解機器的發明、電氣化的產生、大規模生產為什么成為可能。
五、知識是開放的動態體系
工業社會是因為技術的知識化才成為可能,同時,工業社會也改變了人類知識體系。在中國和西方的古典時代,知識都是關于道”的學問,儒家講究治國之道,道佛講究修養心性,西方先哲探求宇宙真理;知識的形成和應用,都是關于是什么”的哲學之道,而不是關于做什么”的技藝之術,中外古典大師們,從柏拉圖到孔子,都是重視道”而輕視術”的。到了工業革命時期,西方率先將知識的范疇擴展到術的領域,把對術”的研究變成講究效用的、系統化的知識,并將知識的應用擴展到工具、流程、產品的分析研究中,由此帶來了機器的發明創造,也帶來了現代管理體系和現代社會的形成。
現代知識體系不再僅僅是關于是什么的道”的學問,而更多的是關于做什么、怎么做的術”的學問。重要的是,當知識的內涵從是”(Being)擴展到做”(Doing)的時候,不僅是知識的范圍超出了經典的限制,知識結構性質也很快發生了變化。也許存在千年不變之道,可很少會有百年不變之術!關于道的知識的重要性應該永遠不會改變,但是關于術的知識量的比例已遠遠超過道。而且,按照德魯克的研究,在當下從工業社會向信息社會過渡的所謂后資本主義社會,知識正被用在知識本身的分析和創新上。由此帶來的知識革命的結果尚不可預料,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知識體系不再是靜態的、封閉的內容,知識體系已經成為一個動態的、開放的、可自增長的系統,這就是現代社會的知識結構特征。
現代社會的教育仍然可以簡單地定義為幫助人掌握知識,只是要認識到現代社會的知識系統已經發生了變化,尤其是知識結構特征的開放性和動態性,使得現代社會的教育目標不再是幫助學生掌握已有的知識內容,還應該幫助學生認識知識的更新變化,并引導學生建立知識創新的思維方式。再看中國某些復辟傳統記背經典的做法,明顯是自我倒退,完全無視現代知識體系的多元性和完整性,無視現代知識體系的開放動態的變化特征,實在是對現代社會和現代文明的無知。
六、關于漢字的BA”
社會的發展變化使得生產方式、經濟形態和社會組織形式的不斷優化與更新,對普通人來說,我們能感知到的則是生活越來越復雜。在唯物論者看來,社會的變化反映了人對客觀世界認識的不斷提高,唯心論者會說是人的內心世界不斷外在化。在知識人的眼里,這些都是緣于知識本身的快速變化,我們在Ology的分析中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我們每一個人都親身經歷了中國近三十年來的變化之大,特別是過去十年來,我們親眼目睹了中國從一個農業大國轉變成一個工業大國,變化之快,頗讓人目瞪口呆。其實,自工業革命之后的二百多年間,相對于此前的二千年人類歷史,整個世界的變化都非常之大、非常之快。如果再上溯歷史,我們更會發現,人類社會的發展提速其實是從文字發明開始的。
我們來看看作為知識載體的文字隨著社會發展的變化,會是非常有趣的。專業的文字學或書法的研究,我們留給其他作者和讀者,這里,我們只關注簡單的數字分析。以漢字為例,現在已知的最早的文字甲骨文字數約4500個,現在最新版的《中華字海》收錄的現代漢字85000個,目前全國最全的字庫收錄可辨認的漢字為91251個。漢字字數變化的詳細情況如下表所示:
如果我們假定漢字的個數變化從一定程度上代表著漢文字區的知識積累發展變化,那么我們可以從下圖的變化曲線里得出關于知識與文化的什么結論呢?譬如,我們看到,公元400年以后、1700年代、1950年代,漢字數有較大跳躍,說明這幾個時期社會的知識積累發生過某種大的變化。更深入的分析和結論,可以留給有興趣的讀者自己去做。
我想不一定所有讀者都跟我一樣對漢字感興趣,但是我假定讀者都會對分析感興趣,所以在這里,我只是想借文字分析來演示,如果我們對某項事情(business)感興趣到我們想分析它,我們可以確定一個分析的視角,從某個或多個側面去進行分析,譬如通過字的數量去分析漢字和漢文化知識。然后我們可以去找到量化的數據,采集它、整理它、然后按我們想知道的目標去展示它,這就是基本的BA分析過程了。如本文開始所述,如果只是展示數據,并從結果中看出一定結論,這屬于BI的應用,而如果你想到再進一步研究,并得出這幾個時期為什么漢字數激增,由此又對我們今天的漢字發展乃至社會知識結構做出一些預測,祝賀你,你已經開始入門BA了!當然,這是過分簡化了的情景。
在上面的數據里,我們發現,現在的漢字總數已經超過8萬5千個。這是一個巨大的數字!我相信大多數人認識的字數只有其中的一個零頭,我雖自認為很博學,但是在8萬多個漢字面前,感覺也還是像個文盲!8萬個漢字的數量確實跟我們每個人平時自我感覺的受教育程度差去甚遠。(另,作為參考,英文單詞總數約為100萬個)。
好在現在有了計算機,只要能變成數據庫里的數據,就能做量化分析,我們就能透過數字得到更多的知識。計算機使人們能對文字進行進一步的分析,讓我們能從數據中找到比我們的感覺更可靠的事實。有關專業文字研究對各個時期代表性的著作的用字數統計結果如下表所示:
上表數據顯示,別看古今書籍浩如煙渺,實際使用的單字數原來都不超過6000個、而且好像越是作家用的字還越少(不超過3000個)。雖然當代此六千字與古代彼六千字肯定不是同一個集合,但是漢字的動態使用單字數自古至今基本上穩定在6000字的數量上,這個結論應該是可靠的。這樣的結論讓我們每個人都感覺好多了:不管漢字總數有多少萬,實際上夠用的就是6000個,而且你要是想當作家著書立說的話,標準更低:3000字足矣!所以下一回如果跟作家同行,你打賭比他們認的字更多,勝算極大!
為什么是6000個字呢?是我們的腦袋容量就這么大嗎,還是漢字的表達能力如此強大,即使面對當代的知識爆炸也能泰然處之、以一當百?而今天的6000字與100年前、1000年前、2000年前的6000字究竟有多大重疊?6000字以外那為數眾多的字們都在干什么呢?哪些字自古當差到如今、又是哪些字屬于千年難得露一笑?類似的問題相信文字研究者都會自然問到,也都可以借助計算機的分析工具得到答案。關鍵是:專業文字研究者會問什么問題?他們為什么會問那些問題?那些問題的答案又能說明什么?
這就是牽涉到商業分析方法學中的一個關鍵部分:業務分析與建模。這也是BA和BI的最關鍵的區別:BA建立模型的核心就在于提出正確的問題;BI的威力在于能回答這些問題。這也是我希望通過此例展示的商業分析的另一個要點:正是有了計算機所提供的有力工具,有意義的BA和BI分析才成為可能。試想,如果沒有計算機的幫助,靠人工從《駱駝祥子》的10萬字中找出2413個單字會是什么情形,更不用說從4000萬新聞稿件中找出6001個字來,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作者丁佐治為道博管理咨詢公司首席咨詢顧問。